帝兰的疑惑
※对于之前所有「情报」的一次阶段性总结，所以请谨慎观察每一处下划线。
“所以，你们就把我从下水道里暂时放出来了？”
在英雄神殿的地下室门口，倒影城的领袖卡邦克鲁·莫瑞亚尔教授有些得意地踮着脚，问着一旁正在开锁的帝兰。
“老样子，魔导工匠，这还是戴罪立功。你对这次事件的功劳越大，我们就越会考虑减轻你将来的刑罚。”
地下室的锁是由一个迷宫般复杂的转盘和一颗水晶珠子构成的，要不断通过转动转盘，让珠子改变路径，最后落入中央的孔洞才能开门。职业联盟的高层都有一套“背板”技巧来快速开门，其余的只能靠耐心和无穷的尝试了。
帝兰当然是知道转盘的启动技巧的。但这个亡魂一般，在奥雅之都的地底深处被囚禁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似人非人的生物站在自己身边，居然让所有人一致认为的，奥雅最勇敢的战神心里有点发毛。
他倒不是讨厌卡邦克鲁身上一股下水道的臭气，也并非感觉在这里战斗自己会身陷劣势。而是在这样黑暗又逼沓的环境中，很容易被这个狡猾的老鼠几句花言巧语带偏思维，以至于失去了作为王国干将的判断力。
“是个职业联盟的人见到我都要说‘戴罪立功’，似乎我在你们心中也不是那么面目可憎……当然，我只是个会写几本书的学者，对战斗就略知一二，所以不要寄希望于让我去正面对抗幻影帝国了。”
魔导工匠仍然絮语不止——帝兰懂点审问心理学，他知道卡邦克鲁是通过不断说话，来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同时压迫自己的思维。
随着珠子落入转盘中央孔洞发出的一声轻响，帝兰心里暗自舒了一口气。
地下室充当着英雄神殿的能源中枢，卡邦克鲁望着两旁贴着墙壁摆放的一个个两米多高的，被一层薄霜覆盖而看不清内部的玻璃罐子，只是摇摇头再啧啧咂嘴，摆出一副无奈的样子。
“……阳光照射的地方总是会有影子的，帝兰。”
“这用不着你告诉我，来这里，卡邦克鲁。”帝兰恢复了平日里的神气，快步走到地下室中央的一个盖着防水布的金属台前。
“哦呦，看来是一桩大事。”卡邦克鲁对此很感兴趣，立马跟了上去。
等卡邦克鲁凑近了，帝兰也没有丝毫客气，立即掀开了防水布——
“你在这种见不得人的方面总是专家，对吧？”
看到金属台上摆着的”东西“，卡邦克鲁起初有些震撼，但也只过了三秒不到，就回归镇静。
“不用我解释什么了吧，你应该知道的——”帝兰虽然是最早的目击者之一，但再次看见这一堆东西，也不由皱了皱眉头，快速地将防水布盖了回去。
“我很清楚，”卡邦克鲁在冰冷的金属台面四周缓缓踱步，“只要运输及时，在奥雅大陆上被外力破坏肉身的奥雅人，都可以经由光之源泉的圣水再次重塑……”
“这也是幻影帝国不敢开展大规模登陆战的原因。”帝兰也跟着卡邦克鲁在金属台的边缘转了起来，但两人的眼神始终是四目相对的。”这具尸体是在迷风丛林的哨站附近发现的，那里的士兵第一时刻就通报了我们，然后本打算在这里复活……“
听着帝兰描述事情经过的同时，卡邦克鲁悄悄掀开了防水布的一角，观察了一下那上面割裂开的伤口：”然后尸体的伤口就吸走了泉水？“
帝兰点点头：“最近这样的怪事越来越多了，我有点应接不暇。”
“那个小姑娘呢？最近刚从灵玉岛回来的那个琳娜，我听说她去看《璊城风土志》了？”
“她惊慌失措，好像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就算呆在神殿大厅里，还是会时不时地尖叫起来。所以我还是给她开了两个星期的假，让她静养一会儿……”
“嗨，灵玉岛那地方怪东西多着呢，你脑子里的灵感（Idea）越多，就越会感觉到恐怖——早知道我这个头脑空空的白痴就主动请缨了。我在灵玉岛的熟人不少，可以给你们的探索尽点儿公民义务。”
“让琳娜去调查，是王国议会的安排，连我都无权干涉……而且我们不可能把你随便放到那么远的地方。”
帝兰刚想坐下，就猛然挺起身——他差点被卡邦克鲁带偏思路，开始拉起家长里短准备为套话铺垫了。
“说回正事，卡邦克鲁，你知道这具无法复活的尸体背后有什么隐情吗？”
卡邦克鲁的眼神也正经起来，看了看像连绵的山丘一样错落起伏的防水布，之后又盯着帝兰，用恭恭敬敬的语气说道：
“帝兰会长，您认识您家族里的亲眷，达尔萨特·兰斯顿么？”
“我不知道什么达尔萨特·兰斯顿。”像是固定问答一样，帝兰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那这事儿没法继续下去了。”
“……我认识他，你继续。”
卡邦克鲁拍了拍手。
“达尔萨特子爵现在在哪，我想您是最清楚的。他和这颗星球附近的邻居们沆瀣一气，向地面输送了很多会影响我们精神的宇宙晶体，与具有颠覆生物圈危险的入侵物种……说点题外话，建议您可以偶尔往天上看一看了，万一哪天突然掉下一个说要和奥雅王国交朋友的异星使者，那我也没办法了。”
“你的意思是，达尔萨特那家伙把能影响我们的陨石做成了武器，然后用来报仇……”帝兰的语气明显有些咬牙切齿，他的拳头也渐渐攥紧。
“不不不，您大可不必怪罪到同族的兄弟身上。陨石是经过达尔萨特，送到奥雅王国里来的不假，但把陨石做成能阻止肉体愈合的武器的，就不太可能是他了。”
卡邦克鲁沉思片刻，继续说下去：“无光教，还记得吗？这个来路不明的秘密教团。当时你们还盘问到我了来着。”
“你的意思是无光教联系了达尔萨特——不，这不可能……今年我们搜剿了九个无光教据点，结论都表明他们没有大规模生产武器的能力。”
帝兰还在扳着手指理清脉络的时候，卡邦克鲁早就到了地下室的边角，擦了擦玻璃罐上的霜，对着里面的东西咂嘴摇头，刻意地做出一个不忍直视的表情，又转向帝兰那里。
“帝兰，这个地下室应该是屏蔽魔网的吧？如果不是，那我们就危险了。”
提到魔网，自然要想到那个组织了——阿尔克能源公司，掌控着大半个奥雅大陆魔网的能源巨头。
“阿尔克能源公司也勾结无光教了？”帝兰有些难以置信，如果真要彻查他们，奥雅王国也不免会伤筋动骨。
“只是猜测，那种满脑子不是钱就是阴谋的人太俗气。他们的公关粉饰再好，我也懒得去搭理。”
“嗯……阿尔克最近的确是在想方设法吸引城市里青少年的关注。”也许是过于紧张，帝兰还是主动和卡邦克鲁聊起了这些有的没的。
“看那些连说话都没学好的小朋友，听了点深奥的东西就高谈阔论，最后被现实狠狠打脸的样子，是我还能混口饭吃的时候为数不多的娱乐了——不过小孩子有点梦想也好，总比像我这样进入枯萎期的有激情。”
魔导工匠又一次掀开了防水布，他这次干脆是拿起了其中的一块碎片，冷不防举到帝兰面前给他演示着。
“帝兰，仔细看这里的伤口，你有没有看见什么东西在反光？”
虽然很恶心，帝兰还是跟着卡邦克鲁的指示移动着视线，他赫然发现切面上真的有介于紫色和蓝色之间的奇妙光泽，而奥雅大陆上从来就没有出产过有这种效果的矿石。
“这是魔化铜造成的伤害……魔化铜是在另一片星区上的沙漠中发掘出来的矿石。原本只是普通的铜矿，但受到了未知的魔法辐射影响，变成了能够‘阻止生命’的金属……它一碰到皮肤之下的血肉，熔点就会顿时降至人类的体温，在伤口上像胶水一样留下一层致密的薄膜，就是这东西吸收了光之源泉的水……这种恶劣的金属打造的武器如果被大规模运用，那无异于用十辈子的人品换三小时的战果。”
解释完之后，卡邦克鲁又像没事一样，镇定自若地将碎片放回金属台上，再盖上防水布。
“不过光是拦腰斩断，魔化铜都能发挥出效果了。但像这样切得比胡萝卜丁还碎是为了什么？帝兰，你有查过这倒霉蛋的身份么？”
这本该是刚进地下室就要讲给卡邦克鲁的东西，结果被他绕来绕去，到现在才能回归正轨，帝兰有些无语。
“应该是你的熟人，卡邦克鲁。他原本是奥雅之都下水道的守卫，前几天刚刚辞去工作，理由是‘找到了人生的真谛，打算去巧灵城谋生’……我们检查过了，离职前他没有带着什么会泄露职业联盟情报的东西，只有一些私人衣物和几本笔记。”
“嗯哼，巧灵城。”卡邦克鲁把巧灵城三个字说得像是某个提示。
“……你是在耍我吗？你开头说这可能是无光教搞鬼，现在你又要扯到在巧灵城附近猖獗的击星者？”
“奥雅王国最近不怎么太平，不是么？那你们有发现这小子的行李吗？”
帝兰在金属台下拿出一个箱子，里面都是些普通的衣服，还有三四本没写几页的笔记。
“这些东西我也没看过，我想你应该能找到些细节。”
卡邦克鲁听完这句话，先对帝兰冷笑了一声，然后开始翻起箱子，帝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只好笑笑过去了——他感觉这是几年来自己最卑躬屈膝的时刻。
不出片刻，他就找到了一些东西：一件衬衫的内侧，用红墨水画着一个奇怪的符号；而钢笔上则用小刀划出了另一个符号，最后是笔记里头有好几张关于球体的速写。
“‘披星为衣，以笔为眼，继而讴歌天体之壮美’……帝兰，毫无疑问，这家伙想辞职去‘落草’了。受到击星者蛊惑的人，都会说自己找到了人生的真谛，然后用这些‘信物’作为证件，不顾一切地前往巧灵城附近的山沟沟，去信奉那不知道哪颗星球上的神了。”
帝兰还没来得及惊讶，卡邦克鲁又突然掀开防水布，直接在那堆东西里用手不停翻找，待他的表情定住之后，终于小心翼翼地把手伸了出来。
“要是一般人去落草，我的使命就到这里结束了。但既然是我家门口的门卫，那我不免得检查一下有没有监守自盗——”
随着卡邦克鲁摊开手心，一颗红色的小球呈现在帝兰眼前。
“这是我最近在研究的浓缩能源，这样一小颗就能驱动布灵城的三十台纺织机半天……要是击星者分析出了制作方法，那奥雅之都得被砸成陨石坑。”
得到最后一个线索，帝兰立即就给卡邦克鲁讲出了自己的推理：这个下水道卫兵带着浓缩能源，前去投靠击星者，但消息被阿尔克能源公司得知，于是就通过魔化铜制造的武器打算拦截他，这件事交给了无光教去实施（因为击星者和无光教也是敌对关系），但无光教也没找到所谓的浓缩能源，所以只能用这样残忍的方式泄愤，随后悻悻而归。
“不过这样倒不好判决了……传唤阿尔克能源公司的话事人挺难的，而且其中的一个还和击星者头目是远房亲戚。”
“那就等事情自己水落石出，帝兰。头顶的蓝天会揭晓一切答案。”
最后，职业联盟关于这件事给出的解释是：该原下水道卫兵在前往巧灵城的路途中，遭到无光教的袭击，由于他坚决反抗提供有关职业联盟的情报，而被残忍杀害。
至于阿尔克能源公司，从头到尾就没提到过——毕竟也只是推理，不能在没有实际证据的情况下随意怪罪别人。
至于击星者也是如此——但这个卫兵信奉秘密教团的事实，是板上钉钉的。所以这条消息最后，也没提到对他的“追封”之类。
但帝兰对这个官方结论还是不太满意，往后几天甚至有些懈怠。以至于卡邦克鲁竟然多在英雄神殿里停留了几天，好管闲事地跟每一个学徒讲述着他擅长的晶石工艺、他不算精通的剑术与完全不懂的艺术。
直到第四天过去，卡邦克鲁才主动跟帝兰提出把他押回倒影城的建议：
“我都离开四天了，那些家伙们没了我可不行，说不定以为你在对我严刑拷打呢。”
帝兰亲自将卡邦克鲁送到奥雅之都，直到下水道供行人出入的，防守森严的入口前。
“作为这次帮助我们解决事件的报答，接下来的路我允许你自己一个人走。”帝兰说罢，看了看下水道入口。
“那我可多谢你了。”卡邦克鲁没多顾虑，像回家一样往常人都嗤之以鼻的下水道深处走去。
等绕了三个拐角，到了一处没人的路口时，卡邦克鲁的笑容也到了尽头，凝固成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他停下脚步，摸索着身上的衣袋，掏出一把黄铜色的匕首——这把小巧的武器，在下水道的壁灯微光中反射着蓝紫色的光。
“头顶的蓝天会揭晓一切答案……是吗？那得看你们了，陆地上的老鼠。”
自言自语结束后，他又收起匕首，迈着这次外出以来最轻快的步伐，朝着自己的舒适老窝小跑过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