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帕石

面包是一切起居的开始;
肉让生活变得有滋有味;
一份甜点,抚慰我们剩下的岁月;
空瓶粉碎,我们尘归尘、土归土。

【短篇】乌鸦的叫声

她走出考场,对着奥雅之都午前冰冷的空气,大口呼吸着。乌鸦的叫声在远处回响,似乎在呼唤同伴归巢。


几个月前,她就将一份申请递交给了安琪拉学院的上层,表示自己在这儿的高中阶段毕业后,将会“另寻出路,自愿放弃直接升入圣彼得或兰帝斯进修的机会”。


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这么干,或者说,许多人都这么干了——为此,她今天就来参加了王国统一举行的艺术考试,为的是取得升入艺术类院校的机会。


“我看过去年的录取公示了,奥雅之都和布灵城的美院还是占据主流……”


一个声音从她背后传来,是和她一起上交申请的,从小的玩伴。


她出生于一个艺术氛围浓厚的家庭:落音之战期间,她的祖先——城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穷画家,率先组织了抢救美术品的工作,因而受到了职业联盟的夸奖,甚至还有一枚勋章,她的家族也从此开始走上正轨。


玩伴小步跑着,贴近到她身边,从脚步的轻快可以看出她对考试结果信心十足。


“但是,轻灵美术学院,我打算报考这个学校。虽然那里‘环境太好’,以至于终年潮湿蚊虫出没的问题经常被大家吐槽,但这个学校有其它学校无可比拟的优势,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她敷衍地回答。


很奇怪,自从申请交上去过后,这个玩伴就越来越喜欢问自己“你知道吗”。


“是奥雅王国古音乐研究!轻灵美术学院保存着女神还未降临时期的民间乐器,镇校之宝是最早的神官祭祀曲的乐谱……对我来说,就算是能看上一眼,也算是满足了……”


她对于艺术是样样精通,艺术对她来说是兴趣,就算不靠这行,她也有许许多多在奥雅王国里混口饭吃的方法。


而对自己来说,艺术只是寻求更好出路的,并不贴脚的一块垫脚石……所以她在自己耳边卖弄这些冷门的知识,也无可厚非不是吗?


一路上,知识普及还在继续,直到在一条街区上分道扬镳。玩伴的家在金汤街的一个拐角,那里聚居着奥雅之都大部分的富人。


她望了望渐渐升起浓云的天空,立马想到了最近可能会下雪的预报,所以就更加快步地往自己家所在的巷子里走。


巷子的另一头遥远到无法望见,这就是奥雅之都的生活区之奇景。两旁的房门无一例外还有个嵌在墙上的瓦斯灯作伴,但其中的大部分已经黯淡,甚至还有玻璃灯罩被打碎的……她忍受着迎面而来的穿堂风,继续走着。


“阿姨好!”


邻居家的小孩,忽然从一个拐角中窜出。他在这条街里是名副其实的捣蛋鬼,永远只会在大笑和大哭之间切换情绪。这声“阿姨好”,若是有他的家人在场,那绝对还会夸赞一句:“宝宝真聪明,会问好了……”


她裹紧围巾,不去理会这些,终于在下雪之前回到了温暖的小家中。


父亲曾经也是个有抱负的年轻画家,然而最后却上当受骗,手里的画全部被另一个“朋友”给抄袭,自己反被污蔑。在画展开始的那天去讨要说法,结果被愤怒的参观者打出美术馆,如今只是一个普通的工人,勉强在这个女神庇佑的城市里活着……


她曾屡次追问父亲,到底是谁能这么狠心,好让自己以后成为了正式的画家后,用实力来寻仇……而父亲只是苦笑地摇摇头,表示这不是你该知道的。


她疲劳地躺在床上,盯着尚且还算洁白的天花板发愣。


“你恨吗?”


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出现了。


她挺身,四处张望,却看不见人影。


“你对现在的这一切,恨吗?家人的不幸,朋友的反目,乃至以后的诸多……”


“是谁?!在哪?!”为了壮胆,她大声地喊道。


我们每个人,都深陷于过去某日的噩梦之中无法自拔……而如今所见的苦难,皆为那个噩梦的延续。


她走到哪,这个声音就跟到哪,以至于她打开房门,用最快的速度,冲向了外面,直到巷子的另一个尽头——深藏于高楼与房屋之间的,连接多条巷子的一个小广场。


尽管风雪将至,但还是有少数几人悠闲地坐在广场四周,他们望着冲入此地的她,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如果,我给予你离开这个噩梦的能力,你会欣然接受吗?”


神秘的声音在广场上空回荡,伴随着开始降落的细雪,不知情的人们慌张起来——为的是雪,而不是这个声音。她很清楚,只有自己能听见声音。


“这个噩梦……离开之后呢?现实是一片光明,还是更深一层的噩梦?”


人群全部离开了,只留她一人,在雪花纷纷扬扬落下的广场中心,在这个陈旧、肮脏却仍是神圣都市的一个细胞的广场上,抬头仰望扑面的冰冷。冰冷过后是短暂的沉默。


“一个人的梦醒,必然伴随着另一个人的入梦……一切都将如此循环,他人某日的梦醒,将让你再次入梦……”


“让我醒过来吧!就是现在!我不能再等下去了!”


伴随着她无助之中带着一丝希望的呼喊,神秘的声音用乌鸦般的大笑回馈她,雪花的运动轨迹仿佛成了螺旋形……她就这样,暂时失去了意识。


当她再一次真的醒过来的时候,正在自己家里,眼前依旧是那面还算洁白的天花板,但已经是一个星期后了。


当时的情况是,等雪停过后,有人发现了昏倒在广场上的她,幸好还有气息,在各种保暖设施齐上阵的情况下居然撑到了医院。


但那时仍旧昏迷不醒,期间有过几次梦游般的挣扎:双手在半空中像是抓着什么一样扑腾,同时张大嘴巴,发出乌鸦一样的嘎嘎声……


一个星期,来得真快!那些教师的阅卷速度也真快,今天刚好是一个星期前的考试放榜日。时候还算早,况且外面正大雪纷飞,在家人的劝导下,她还是呆在家里静养半天,中午准备去学校看成绩。


当房门关上后,那个一星期前的声音如约而至。


“现在,你已经从噩梦中醒过来了,但相对的,有一人替代了你,陷入了无边的噩梦——你后悔吗?”


“都走到这一步了,后悔之类已经来不及去想了……”她盯着被子上的花纹,在旁人看来像是自言自语。


她停顿片刻,抬起头问着那个声音:“告诉我,你是不是幻影帝国的人?我想,应该是萨罗斯?”


得益于奥雅王国的教育,她对每一个军团长的特点还是了如指掌的。其中最喜欢像这样挑拨离间,玩一些肮脏把戏的,正是萨罗斯的特色。


你认为我是谁,那我就是谁。我是你的思考(Huginn),也是你的记忆(Muninn);我是黄昏之际,飞上枝头嚎叫的乌鸦;也是迷信小镇中,直视黑暗让禁忌降临的狂徒。


“那我还是更愿意认为你是萨罗斯。”


“随你所想。”




暮春的黄昏之际,今天的第三只乌鸦飞上奥雅之都广场的路灯,嘶哑地嘎嘎叫着。


她听到了这个声音,仿佛听到了大军进攻的号角,无助地在那黑暗的街角蹲下,连哭泣都来不及,只是一个劲地颤抖。


怎么会这样?这一切来得都太突然了,她开始回忆起这几个月发生的种种。


艺术考试放榜的那天,没错,那天是下着大雪的。本来早点过去看也没关系,但她硬是要混在人群中,好让自己看见理应得到的高分之后,发出一声让他们都听见的,让他们艳羡不已的惊叹声。


没错,中午的时候……自己到了学校,看见了那个啥都不懂的小时候的玩伴。她好像在考试之后,就昏迷了一个星期。估计是题目太难,发挥不顺,自己在回家路上的那一番大放阙词让她受刺激了吧?哈哈哈,那一会儿就稍微安慰一下她,然后看完成绩就走……反正自己的人生轨迹很快就要和她错开了。


但是,结局出乎意料——那个家伙,那个就连她爹也被自己的父亲给彻底击败的邋遢鬼,才是今年考试的第一名!大家的目光转移到她身上了,自己又在哪里?在那个不高不下的中流位置……这到底是为什么?


算了,也罢。就算不走这条要和如此多的矫情混账同台竞技的艺术之路,自己也可以仰仗丰厚的家产,另谋出路……


但这算是祸不单行吗?自己那个抢救了奥雅之都艺术品的祖先,居然在这时候被翻出来了许多不光彩的旧账——他实际上是个串通幻影帝国,将许多珍贵的艺术品偷运给他们,又破坏了许多本来完好的画作,最后将那残破不堪的一小批对帝兰称之为“我们尽全力抢救的这些幸存者”的卑鄙小人。


家道中落,一天一夜的事情罢了……但自己不是还有一条路吗?没错,去巴结那个从小的玩伴……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能不能通融一下之类的……


最后,她最不想被人揪出来的一件事发生了:考试时,她们两人是并排的,自己才是那个对题目手足无措的人,于是,她不得不抄袭了自己玩伴的答卷……分数视作无效,与安琪拉学院签订的申请历历在目……


她,那个玩伴,又在哪里呢?也许已经不在这个女神庇佑的城市里了吧……但自己能否逃离此地,还是个遥远的未知数。


受到如此多的冲击,她最后产生了严重的幻觉,如今她所蜷曲的这条巷子,在她眼里就像是最温暖的羽绒被。




你恨吗?

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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