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帕石

面包是一切起居的开始;
肉让生活变得有滋有味;
一份甜点,抚慰我们剩下的岁月;
空瓶粉碎,我们尘归尘、土归土。

钟表匠与玫瑰 Part.1

“Somos las Rosas Robadas.”——这是蔷薇仙国人最爱对奥雅王国人说的一句表达不满的话,尽管没多少奥雅人知道它的含义。

 

奥雅历1104年,王国东海岸,切尔瓦扎港。

最近这里往来的人越来越多了。钟表匠推了推眼镜,从他山坡上的工作室朝窗外看去,能一眼把整个港口景象尽收眼底。

也许是那艘大船的原因吧?几天前,船坞里新来了一艘奥雅王国的巨大商船,那艘船漆成了雪白色,并用金色勾勒每一条边缘,在多是本色与栗色船只的切尔瓦扎港里格外惹眼。

那就是奥雅王国海运界的新秀“白桦木号”了——这片大陆上有精通魔法,在沙漠中硬是构建起超大城市的国度,也有连连从矿山传来捷报以彰显物资富饶的,但像奥雅王国这样,硬生生造了一艘外表浮夸却又格外实用的大型货船,并以环游各地的形式秀肌肉的国家属实不多见。

“是不是看呆了?”

钟表匠的思绪被眼前这个顾客喊了回来,他的目光刚回到室内,眼神就落到了来者胸口上那象征白桦木号领航员身份的徽章,还有一只被丢到桌上,外壳上雕琢着白桦木号船徽的怀表,这人简直就是个会走路的白桦木号广告。

“老爷子你是奥雅王国人?还是蔷薇仙国的?”领航员用几近长方形的眼睛眯着看钟表匠,好像这小小的工作室里也刮起了干涩的海风。

“奥雅裔蔷薇仙国人,你们最近不是爱说‘蔷薇仙国裔奥雅人’吗,我刚好反过来。”钟表匠熟练地戴上眼镜,同时小心翼翼拆开怀表的外壳。

“啊,蔷薇仙国裔奥雅人……”领航员把那张跟奥雅王国十字军的大剑一样板正的大脸往半空中一瞥,同时用指关节漫不经心敲着桌面,“看看名字就知道,那些姓氏少见的,读音奇怪的,大都是蔷薇仙国裔奥雅人了。最近奥雅周刊杂志社来了个新人记者,写了几篇关于我们白桦木号的报导,我作为一个亲身经历者,觉得他写的还不够好,只是文字还挺清通,他名字一看就是蔷薇仙国裔奥雅人,叫什么马丁内斯来着。”

“那是迪亚哥·马丁内斯?他也是从这个港口慢慢混出来的,一开始只是管仓库记账的,没想到他还有写作的爱好。”钟表匠找起了自己的工具包,打算细看怀表的构造,找出问题。

“对对对,就是这个很奇怪的名字,是不是一听就不像奥雅人?他还有个女儿,听说才十岁,但文采已经很厉害了。还给自己起了个轻灵族一样的笔名‘晓荷(Dawnlotus)’。”

“那是小玛尔达,她做过最厉害的一件事就是在同一天给进来这个港口的十来艘大船都各写了一首不一样的诗歌。”

钟表匠把怀表的外壳盖了回去,递给领航员:“我没看到有什么问题,能说说这怀表哪边不好用了吗?”

领航员耸耸肩,“没有,它一直都很好用,我去哪都带着它,从迷风港出发,先行驶到西边的拉塞尔皇家港,再一路往北去菲纳斯地区,然后调头返回这里。全靠它告诉我现在该吃午饭还是睡午觉,我只是想给你看看奥雅王国的精密工艺。”

被耍了一道。

刚上气头还没来得及发作的时候,那家伙早已不知道溜到哪边去了,只留下一句“这半年多指教了”,好像他只是白桦木号派出的一个鬼魂,在切尔瓦扎港盘旋游荡,鼓吹着奥雅王国的伟业。

……而谁能想到,他最后竟真变成了这个白桦木号的鬼魂,在切尔瓦扎港哭泣。

 

一 事已至此

奥雅历1105年5月,王国东海岸,卷云镇。

“你说查不到具体消息是什么意思?”

镇中心广场的一角,一名青年正拿着通讯用晶卡,和他咄咄逼人的上司汇报情况。

“这里真没人知道白桦木号事件的具体情况,那艘船被击沉之前的确是停靠在附近的切尔瓦扎港补给的,但也仅限于这些,毕竟那还是我们王国的船……”

通讯晶卡另一头传来沉闷的声响,也许是无奈的上司将打火机随手一扔,或者拍了一下桌子。他无能的下属不知道这声音究竟是何物,只知道他这个答案再一次文不对题了。

“我这么跟你说吧,奥雅历1104年8月3日,驶出切尔瓦扎港的大型商船白桦木号,没过多久就在雨花崖近海外遇到了帝国的战舰,被迅速击沉。普鲁斯特,你是不是在调查这件事的起因?”

“对。”

打火机点火的声音传来。

“我们的莉莉斯顿长官可能会喜欢你这样问啥答啥的人,而且你的年纪刚好对她胃口,但我们搜查五科部门不喜欢。”中年男人用教训小辈的口气说下去,“唉,我说起因,大概率是航行计划被走漏之类的。去切尔瓦扎港附近看看吧,问问当地人一年前的状况,我告诉你,普鲁斯特,要么是帝国派了五十个占星术士全天候倒班,算出了白桦木号的运行轨迹,要么就是早就在切尔瓦扎港布下了间谍网络,你要是帝国人,你会选择哪种方法更省力?”

“应该是帝国在切尔瓦扎港埋伏间谍那个……”

“那就对了,你懂了吗?告诉你,脑子灵活一点总没坏处的,当年我也只是个小小的文书,情报部指挥官还是那个瞎了一只眼的老头……”

上司吹嘘人生的工夫,一辆长途运输用的大型客车在广场一角停下,幻影帝国最近科技进步飞快,这客车也是他们的成果,不需要依靠奥雅之光驱动,而是埋藏在地下深处的“黑水”。

车上下来许多提着行李的人,其中大半都是要在这里休整过后前往蔷薇仙国的海关的。正在享受旅行的富裕沙漠人、被这头铁皮内燃机怪物吓坏的巧灵族手工业者、巡游各地追求知识的学者,还有形迹可疑的、衣冠楚楚的,应有尽有,一个个从车厢里钻出,就像奥雅之都商业街上叫卖的那个据说有三十六种口味的饮料摊子。

一位石板灰发色的少女坐到普鲁斯特邻近的长椅上,清点起自己的行李。这个发色在奥雅王国和蔷薇仙国都很少见,反倒是迷镜洋对岸的那片土地有不少。

眼前的少女五官精致,普鲁斯特隐约感觉他和蔷薇仙国如今的护国公卡特琳娜·艾曼尼瑟有些相似。紧张又满眼期待的神情透露出她是个刚毕业不久的学生,正站在稚气与成熟的分岔路,她又要去往何处?之后的人生是否会像自己这样成天被上司唠叨?……

“普鲁斯特?!你人呢?!”

走神再加上对通讯晶卡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普鲁斯特被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吼吓到跳了起来,自己的窘态被少女看在眼里,在尴尬到手足无措的时候,她先礼貌地点头微笑表示不介意。

要是世界上都是这样友善的人,我还会坐在这里边吹风边挨骂吗……普鲁斯特揉了揉脸,打起精神。

“总之,部门要求你三天之内完成对白桦木号事件起因的调查报告,顺带一提,我就是搜查五科部门的部长,所以——我,就是部门。”

我就是部门——挂断之后,普鲁斯特对着这句话苦笑两声。要是建立在自己的部门被情报部的总指挥官莉莉斯顿·星踪或者别的高层势力纠缠的前提下,部长站出来对大家说这句话,那无疑是提高团队凝聚力的定心丸。然而如今这个情形,自己又有幸一人吃下了这颗起码要和七个人一起分摊的不合时宜的巨型定心丸,让部长的形象俨然从废墟之上站立着的英雄变成了宝座之上大手一闪,白桦木号船头落海的帝国皇帝“夜修罗”罗德里格斯·帕拉斯。

“今天不太顺利?”少女好心追问下去,简直是天籁一般的问候。

“算是吧……前途不景气,下面还得去切尔瓦扎港碰碰运气。小妹妹你要去哪?”

“回家去,刚在奥雅王国留学结束,马上要回洛森看望姐姐了,将来的工作还没定呢。”

洛森是蔷薇仙国人对自己祖国的称呼,在一百多年前蔷薇仙国还未向奥雅王国称臣前,他们的国名一直是“洛森公国”。

“听起来不错,祝你好运,也代我向你姐姐问好,能在家乡工作也是一种幸福。”

说罢,普鲁斯特起身,离开了卷云镇广场。

 

二 你要去切尔瓦扎港吗?

“切尔瓦扎”在洛森公国的语言里意为用小麦酿制的美酒,那切尔瓦扎港自然就是曾经用来运送麦酒的港口了,在奥雅王国接手洛森半岛外围这块土地后,把港口整修扩建了好几遍,现在早已看不到一滴供人们当场享乐的酒精的痕迹,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船舶港口和货物集散地。奥雅王国之所以这么着急在一百年前用武力让洛森公国低头,很大一部分原因为的就是这个深水良港。

王国舍得为这个地方花钱,那自然也会引来许多为了赚大钱而舍得卖力气的人。切尔瓦扎港的工作永远做不完,人们聚集于此,慢慢形成了一个不输给卷云镇的聚落。

洛森半岛附近向来气候宜人,难怪是传说中被花神眷顾的土地。午饭过后,3月的阳光照进港口的每个角落。钟表匠虚掩了工作室的门,在躺椅上半眯着眼睛休息,却仍能听到那天的哭声。

都12年了。

倘若自己的孩子还活得好好的,那应该和“他”差不多大了吧?钟表匠常常梦见那天的场景:奥雅历1092年,当时刚继位没多久的护国公卡特琳娜殿下也才19岁,然而她在还应该是个活泼的小女孩的年纪,却不惜让别人家的孩子与家人分离,投身那所谓的“联合留学计划”,被送到海的另一边……刚刚成立不久的安姆巴尼亚帝国,如今它也是奥雅王国恨之入骨的头号宿敌“幻影帝国”了,因为荒唐的“帝国皇帝罗德里格斯也是蔷薇仙国出身”的缘由,这两个臭小子就隔海玩起了拉勾勾。没人知道那些拉勾勾途中被牵连到远赴他乡的洛森公国的少年少女如何,总之报纸上那些在帝国功成名就的消息没几个人敢信。

“老爷子,我又来玩了!”

他来了,钟表匠眼睛都没睁,任由红发的少年推开工作室的门,老旧的合页吱吱作响,倾诉对来者粗暴的开门方式的不满。

“那艘船要停多久?要多停一会的话我跟‘街上’去说一声,他们的船员肯定很去缺给养了,吃的,用的,甚至是一些玩的……”
“随他们去吧,洛尔滕。领航员都上岸了,不是一两周就能走的事情。”

洛尔滕·杰姆,又称“烂果酱(Rotten Jam)”,这是这孩子的“街头名”,他不管怎样都拒绝透露自己的本名。别看他年纪小,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却能把这切尔瓦扎港的闲散青年管得服服帖帖,时至今日都形成了自己的帮派,专给停泊的大小船只做各种生活必需品的买卖,必要时还能管一些奥雅王国懒得管的东西,比如解决船员之间斗殴纠纷之类。

“领航员都上岸了?那不如说在我们的港口就地建了个房子,还是那种什么商人都拒绝的。”洛尔滕刚刚还满眼放光,听说领航员上岸了之后,又对那艘遮盖港口的大船露出鄙夷的神色。

“不过也不会停太久,”钟表匠费力地起身,急着往茶壶走去,“领航员说这半年多指教了,那估计是六个月?洛尔滕,我这柠檬干片又喝完了,只剩玫瑰花了。”

“我改天给你送点过来。六个月的话……他们打算九月走?九月这附近可是捕鱼旺季,这艘船开出去对那些小渔船可危险了。十月的话开始刮大风了,又不太好走。”

洛尔滕毫不客气地坐在客厅的藤椅上,钟表匠随手拿出了饼干,又去关掉烧水的炉火。

“好像没人会在喝玫瑰花茶时候吃坚果饼干。”

听到洛尔滕的抱怨,钟表匠坐在他的对面,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那估计就八月走,还得赶在秋风起来之前走,奥雅人每年要过夏至和冬至的两次艾米女神祝祭,过完之后起码得有一个月效仿女神当年的‘清贫试炼’,这些日子过下来就到七月下旬了……八月初?”

“老爷子,有没有打算下山去管管这些船的航班时刻表?因为你算的实在太好了,考虑到了天气、民俗……”

说着,洛尔滕也拿起了饼干吃了几口,说到底不还是吃了。

“多谢你的好意,小百夫长,我呆在这山上舒服着呢。”

玫瑰茶泡开了,洛尔滕不假思索地喝了起来,这小家伙也是真不挑,开水和凉水对他来说都是一口闷。“说起玫瑰,”洛尔滕一口气喝完了半杯茶,“底下街上的玫瑰花马上要开了,今年我带你下去看?”

“我就免了,留给白桦木号上的奥雅人看吧,让他们也看看咱们引以为傲的东西。”

“人家引以为傲的是大船,我们只有玫瑰,好像不是什么能放在一起比较的东西……那领航员还会再来吗?可以放点我们的商品在这里给他看看需不需要。”

“他估计是我这半年除你之外的第二个常客了,还有柠檬干片麻烦你了,最好再带点新鲜柠檬过来,别全卖给那帮水手了。”

“那就麻烦老爷子你多多打听一下啦,奥雅王国的补给船也许能给白桦木号送粮食和水,但针线、鞋带、剃须刀片之类的不还是要下船找人买吗?也许他们还很寂寞,要别的东西……还有老爷子,我这里毕竟是做生意的,就当这些柠檬是借你的……”

没等洛尔滕说完,钟表匠快步走到柜台后面,翻出一把硬币抛给他。细看这些硬币,仿佛参加了一场微型万国博览会:光是本国的货币就有称臣前后的洛森比塞塔与蔷薇仙国花瓣币两种,奥雅的铜币和帝国克朗和睦地叠在一起,还有两三枚根本读不懂文字的异国钱币,大部分是铜制和钢制,也许有银币,但不经清洗打磨,只会被当普通的零钱无意间用掉。

“有借有还,没什么事我要继续睡觉了。”

洛尔滕将这些钱币仔细拾起,先放在手心上清点一遍,随后塞进了衣袋。

“这些钱我是自己花掉呢,还是先去找个懂行的收藏家鉴定一下价格?”

“你快走吧!那艘船的故事我会替你打听的!”

听到关门声后,钟表匠才叹一口气,在躺椅上放松了自己,却再次听见了梦中的哭声。

这一次不能再白白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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